查看原文
其他

北京青年玩儿自治:现实困境下的706

2016-06-30 纽约时报中文网 NYT教育频道
点击NYT教育频道关注我们

706青年空间的运营团队。(Courtesy of 706)

在北京高校聚集的“宇宙中心”五道口,“706青年空间”的牌子,就挤在华清嘉园小区一家超市的招牌旁边,并不起眼。就算是小区里戴着袖章巡逻的大爷,也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,是干什么的,只知道“有好多人都在问”。

而正是在这个隐蔽之地,有许多年轻人试图找到对自己更明晰的定位。他们在这里一同居住、一起共事、分享技能。虽然706并不是每个住客的万能药,但是他们当中有的人找到了合伙人、找到了伴侣,甚至治愈了抑郁症。

在居民楼的20层,两家贴着春联的住户中间,就是706的门口。除了墙上的活动海报,门边还有一个小白板写着活动预告:当天会有一个“同志文化节”和“高校LGBT小组分享”。

这是706青年空间自创办以来所举办的2000多场活动的两场。清华教授秦晖、“学术男神”周濂、日本媒体人加藤嘉一、“单向街”创始人许知远等曾在这里办过沙龙。在中国依然没有被广泛接受的LGBT团体,也在这里举办过多场交流会,探讨有关性少数人群的话题。

在这个总面积约600平方米的复式结构空间里,包含了有青年公寓功能的住宿区、办公区、小剧场、图书馆和一个咖啡厅。自2012年初成立之后,“青年空间”的概念由此辐射至全国各地。而在经历了一系列资金和管理上的波折后,706的运转逐渐稳定,并在不断发起新的运作模式。“生活实验室”、“自治委员会”就是近来新的尝试。


706办公区。(Photo by Wang Yuan)

“85前”的邬方荣和“90后”的程宝忠作为创始人负责706的运营。邬方荣认为,706是体现青年人生活方式的一个空间。“其实很多大学生毕业以后需要这样一个公共生活的的空间,一个交流的地方。可以说是大学教育的一个延伸。”

在白天,这里从来不缺乏进进出出20几岁的学生、媒体人、创业者、公益人士。他们在这里听民主政治分析,聊文学历史和法治精神,弹吉他,看放映会;有人也会直接自己去发起一场分享会,交换技能与知识。

到了晚上,在图书馆的懒人沙发上、客厅里和小剧场的地板上,都能找到四处和衣而眠的人。还亮着灯的地方,会有人喝着啤酒,打着得州扑克,聊天到凌晨。在他们周围,四散着住客们的笔记本电脑、书籍和没有合上的英语复习资料。

最多的时候,这里可以住50位左右的住客。他们大多刚从学校毕业,或是来北京实习的学生,几乎都不是当地人。每个月2000块钱左右的房租,他们得到的只是高低床中的一个铺位,看起来性价比并不高。但对他们来说,相较于“小城房”,他们更愿意选择706的一张“大城床”,更重视这样可以和其他青年人一同交流的公共生活空间。

但与此同时,在媒体的描述中,706这个“乌托邦”时刻面临着如何在理想和现实运营两者间取得平衡的困惑。曾经一味依靠创始人自掏腰包来支撑的706,因缺乏资金而在创办了半年多后就又被迫关门,后来通过众筹的方式获得12万左右的资金才得以重启。

他们曾经也因为租房、噪音等问题被邻居举报,引来公安和工商的查问。而早在2013年,北京市出台的关于群租的条例,对租房人数和人均面积做出了严格规定,这也让他们有可能成为城市法规之下的灰色地带。

706举办的一次沙龙活动。(Courtesy of 706)

理想与现实

现实中,依靠咖啡厅、住宿、旅行等方式获取的收益来生存的706,目前每个月也只能达到基本的收支平衡,并没有太多可以制造资本的平台。随着规模的逐渐扩大,706一些盈利实体的运营与有关法规间的模糊界限,也成为一种隐忧。

曾经只是为了“好玩”而凑钱成立了706青年空间的十几个年轻人,现在只剩下曾经从北京邮电大学通信专业研究生肄业的邬方荣,以及清华大学的研究生程宝忠。

说自己在研三的时候退学是因为“写不出论文”的邬方荣,后来又因为跟面试单位互相不喜欢,就决定不再继续找工作,留下来创办706,“主要是觉得比较自由。”

运营青年空间多年,邬方荣很习惯主动为别人提供他的社会资源。他热衷于在微信里“拉群”,然后留下大家自己“勾搭”。他有两个400人以上的微信群,里面不乏各地的青年机构和文化、公益团体的成员。

在办公区里,有一面贴满了彩色便签的“勾搭墙”,人们在上面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和技能,以及他们希望能认识的人。


706办公区里的“勾搭墙”。上面写着每个人自己的兴趣、技能,以及想要认识什么样的人。(Photo by Wang Yuan)

邬方荣会根据每个月的具体盈亏“自己给自己开工资”。尽管平均5千块钱左右的月工资并不算多,还要面对706包括房租、水电、人力等在内每个月10万元左右人民币的花销,但他依然非常享受现在的状态。他认为自己的团队所运行的青年空间概念,正在创造着许多的“可能性”。

而“探索生活更多可能”也正是706青年空间的口号。

1990年生的河北人戚泽明,是在706住得最久的人。他介绍自己是一名“演讲设计师”和“首席故事官”,说这是一份“类似美国总统撰稿人”的职业,对演讲进行整体的设计和培训。自大三休学,去参加了一个“到中国农村基层锻炼一年”的青年发展项目之后,他直接搬到了706。在这里,他遇到了自己设计演讲事业的第一个合伙人。他们在706的一次活动上认识后,戚泽明向那位未来的合伙人谈了自己创业的想法。“大家彼此见面之后,就感觉是同类人,可以一起做事,不需要磨合很久。”

每次和客户谈完了合作,他都会带他们来706转转,告诉他们自己住在这里。“对客户来说确实也很新鲜,因为从来没听过。这对我是一种附加价值,是一个加分项,”他说。“让他们觉得我住在这里,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。而他们肯定喜欢与众不同的人,因为他们那一代都太相同了。”

706的咖啡厅。(Courtesy of 706)

尽管同样的租金已经可以在北京租到一个单间,但戚泽明还是认为住在706比较划算。除了自己和室友的房间,他可以去到几百平方米空间里的任何地方,这让他觉得自己“住的就是一个4000万的房子”。

三年前曾在706做品牌外联工作的曹雨腾,认为706是让他“三观剧烈转变”的启蒙之地。他当初从706的活动参与者到成为志愿者,最后加入团队,做品牌外联方面的工作。当时25岁的他在辞去托福老师的工作后,一度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,还在被朋友圈里“买房买车结婚生娃”、争取更高消费这一套“单一的价值体系和别人的标准”所绑架。在朋友眼中,他在706的生活是荒废和浪费。“你给他们说,我做一个青年空间,想带给年轻人更多生活可能,就很难被理解,再说经常都没工资拿,那就是不可理喻了。”

他至今怀念几年前在706那些“浪漫又碰撞出无数思想火花的晚上”。在天台喝酒聊天弹吉他,一直到第二天天亮,才到楼下随便找了一张空床入睡。即便只是睡在客厅的地上,他也享受着这老友记一般的生活带给他的愉悦。

对于曹雨腾来说,706还像一个“大相亲所”,他和妻子就是两年前在706相遇的。“因为很多姑娘小伙,本来就多元化又有各自爱好,在这里容易遇到志同道合的。”他认为妻子“尊重多元,保持自由,独立思考,有趣有意思,从不有优越感,从来只过好自己的生活”。而他觉得,这些也是706的特质。

1989年生、准备出国学习服装设计的王孟楠就觉得,706有很多怪人,但这反而让她找到了一种归属感。小时候,王孟楠常常在学校受欺负,忙碌的父母又无暇顾及,直到进入大学遇见新的朋友,才让她收获了理解和接受。但在毕业时,由于害怕再一次陷入孤立,她慢慢地出现了一些抑郁症状,还因此接受了10个月的心理咨询。在此期间,她的心理咨询师汪阳建议她尝试去接触706青年空间。“她需要一个友善的、自由的、支持性的环境,那里有人陪伴她,有人听她说话,“汪阳说。“有人和她想法不一样,让她有机会拓展自己的心胸和思维。”

在706住下的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,王孟楠没有隐瞒自己在接受心理辅导的情况,但她认为住客们给予了自己平等的对待,“他们主动和我交流,还帮我介绍一些有意思的朋友。”

706的住客在客厅聚餐。(Courtesy of 706)

公民实验

但住客们对706的住宿体验也并不总是那么好。

刚刚大学毕业,在公益组织工作的袁满去年夏天入住706的时候,看到厨房很脏乱,少有人去清理。而当出现物品损坏、遗失等琐碎的日常事务时,管理方有限的人力,也很难周全地处理所有人的需求。

在邬方荣团队的预想中,他们和在这里居住的年轻人之间并不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,他们希望能够与住客之间形成平等对话的机制,让住客有表达和争取权利的自由,从而收获一种归属感。

于是,从2015年夏天起在青年公寓中正式成立起的“生活实验室”,和代表住客利益的“自治委员会”成为平衡管理团队决策以及分担管理压力的尝试。袁满成为了第一任的“会长”,同另外6名住客一起,组成了自治委员会的第一届委员。他们通过一系列的讨论,为生活实验室订立了基本的条例,并希望现在和未来的住客,都本着“契约精神”进行遵守。

他们很快就迎来了一件需要他们作出决断的事。一名新住客放在门口的一个已经打开的快递箱突然遗失,里面是价值5000多元的个人物品。在管理方与住客对赔偿无法达成一致时,自治委员会被作为第三方进行“陪审”。在经过一场包含了双方事实陈述、质疑辩论的会议之后,自治委员会进行了讨论和投票,决定将由706负大部分的责任。他们将监督管理团队进行赔偿。

在微信上,参加了当晚决议的人们觉得很享受这个听证和辩论的过程,认为这是“作为中国人难得有的民主体验”。而在这条状态下,有人评论说,在这个阶段“好玩的意义大于实际”。

尽管在会长袁满看来,最后集体决定的结果并不公平,管理方的责任比重不应那么多。但邬方荣说,无论委员们最后做出的决定自己是否认可,他都不会去干涉。既然制定了这样的规则,那他就必须接受。“面对纠纷去培养他们获得自己的利益。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,对我们有一些抗议也好,我们反而喜欢这样的方式,这样才有听证会,才有一个公平对话的实验氛围的产生。”

委员会成员之一宋宇鹏认为“自治”的过程,可以培养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“对话”。他感觉到现在社会上很多人在聊起一件事的时候,“既不能get到别人的点,又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点,很成问题。为什么?就是缺少公共生活。缺少彼此的对谈,就一些对大家有意义的东西进行深刻的探讨。”他说。“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组织,住在一起的人,真的像一个嬉皮士一样,订立一个公约,我们来一起遵守,我们来一起生活,说实话其实很共产主义。”

对于更多对此表示观望或是漠不关心的住客,邬方荣觉得他们忽视了民主生活跟每个人的相关度。“其实他们以后工作也好,出国,或者进行小区选举,这是他的第一步。他现在可能没有意识到,不过以后可能会感谢这个地方。”

全国推广?

706创建之后,更多的青年交流平台在全国兴起,包括成都“028青年空间”、广州“叁楼青年空间”、上海“SS青年空间”。其中一些创办者正是在来过706之后,又回到各自的城市发起了类似的平台。

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副教授盖琪就正在进行将706模式向全国推广的政府课题。她认为,这样的青年空间,是能够很好地“解决独生子女时代集体生活需要”的一种方式。“一旦走出校园,进入‘后校园时代’,真正带有心理认同感的集体生活我觉得就更缺乏了,”她说。“而是否能够带给人归属感,也是除了GDP和硬件建设之外,判断一个城市是否进步的标准之一。”

但是,很多的同类机构都会面临现实的运营压力。曾经有人在知乎上发帖,质疑706“太青涩”“不接地气”,认为他们没有把想法落地,转化为可运转的商业模式的能力,或许支撑不了太久。甚至706的前团队成员在离开时撰文,也表达了对706价值导向模糊、目标不明确,以及缺乏商业可能性的担忧。

此前,有北京团委的工作人员找到程宝忠,希望可以一同合作办青年活动。但对于有政府背景的邀约,程宝忠说,他们始终保持着谨慎的态度,希望可以保持自己独立的、民间组织的身份,“而不是感觉被他们收编了。”

办706,邬方荣是一直在跟着感觉走,并没有赋予它特殊的社会意义。而来这里的青年人会把它引导向怎样的未来,可以用来支持706的商业模式究竟会是什么,他也未尝可知。但他和程宝忠都认为,如同方所、单向街等已经成功的模式一样,706也许不会赚钱,但也不会用它来赚钱。

这个“乌托邦”在现实中面对的种种压力,邬方荣倒是保持乐观。“我觉得706应该不至于倒下去了吧,即便它有一天真的关门了,至少有那么多人在,那么多的群体、粉丝啊,很容易再开的。我们不是也关过一次吗,不是又(众筹)出了十多万吗。”


下载中文网iOS版App获取更多文章

本文作者王媛是纽约时报中文网助理编辑。


查阅更多精彩内容可以点击:

 

①中国富二代移民:父辈的财富

漂亮的兰博基尼

 

②当一对美国夫妇在中国收养

一个病残孤儿

 

③镜头|四姐妹,四十张合影,

四十年的坚持

 ④结婚前必须要问的13个问题
 

⑤别让色情片成为女孩的性教育

老师

 ⑥为特朗普加油的中国人到底怎么想
 

加州霸凌案被告父亲:送子西漂是

一场大跃进

 

⑧张成泽:死在高射机枪下的朝鲜

改革派 

 

加藤嘉一:日本百姓如何看待

“爆买”的中国游客”

 

⑩日本摄影师拍摄两会:戏剧

与仪式感

纽约时报中文网


我们将每日为您精选社会热点,财经要闻,国际生活,观点评论,文化时尚等

优质内容。


本文内容版权归纽约时报公司所有,任何单位及个人未经许可,不得擅自转载或翻译。


 文章转载授权请联络:cn.letters@nytimes.com微信号:nytedu


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